第060章 六十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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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0章 六十章
又忍不住想連桑弘羊都可以, 他們…他們是不是也可以？
衛青霍去病也就算了，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出來的，他們比不過, 但桑弘羊, 他們位列九卿的時候, 桑弘羊還只是小小侍中，沒道理桑弘羊都混到三公了，他們還是九卿吧？
眾人的目光從劉徹身上移開, 齊刷刷地一同望向顧青檸, 心頭一陣火熱, 桑弘羊都可以從神女這裏得到這樣的機緣, 他們也可以的吧？
不就是為神女辦幾件小事嗎, 這有何難？先前是怕陛下怪罪, 他們才一直不敢接近神女，如今有桑弘羊的先例在前, 誰也別想阻攔他們。
陛下若要怪罪，就先怪罪桑弘羊, 是他帶的頭！！
一旁的劉徹可沒空管臣子們心中的小九九, 得知桑弘羊將來官拜禦史大夫，他怔住了。
誠然他有用桑弘羊的心思，可禦史大夫位同副丞相, 非同小可，除非桑弘羊立下不世之功, 否則他絕對不會提拔桑弘羊至禦史大夫。
比起這些, 他更想聽聽桑弘羊做了什麽, 才能被他任命為禦史大夫。
好在很快神女便說出了答案——
“元狩三年起，為應對頻繁發動戰爭而造成的財政虧空問題, 在漢武帝的大力支持下，桑弘羊先後推行算緡、告緡、鹽鐵官營、均輸、平準、幣制改革、酒榷等經濟政策[1]，大大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。
為漢武帝繼續推行文治武功事業奠定了雄厚的物質基礎，使得漢武帝時期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[2]。”
劉徹瞪大了眼睛，他聽到了什麽！漢武帝！！
不用說他也知道，這漢武帝說的是他，這是他死後的謚號。
在人活著的時候提謚號其實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，但若是提前知道自己的謚號是美謚，對君王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，謚號是後人定的，是非功過皆由後人評說，是他們作為天下之主也無法左右的事。
若能提前知道自己的謚號，高興還來不及，又怎會覺得不吉利；若是覺得不吉利，產生不滿，那肯定是因為那人得到的是惡謚，不服。
他不一樣，他得到的是美謚，還是最好的幾個美謚之一。
美謚無外乎就是莊、武、文、宣、襄、明、睿、康、景、懿，其中褒意最高的無外乎“文武”二字，大父謚號“文”，他謚號“武”，和他極為般配。
剛彊直理曰武；威彊敵德曰武；克定禍亂曰武；刑民克服曰武；誇志多窮曰……武，這個就算了，他的謚號肯定不是代表這個意思。
一定是前面幾個，嗯！
劉徹飄飄然地美了一會兒，才想起正事，他輕咳了一聲，對桑弘羊讚許道：“好一個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，桑弘羊，朕果然沒有看錯你。”這簡直就是他的錢袋子啊！樹詞
怪不得他會重用桑弘羊，封他為禦史大夫，一個能幫他解決財政虧空問題的能臣，可比整日只知勸諫他的諫臣強多了。
桑弘羊早就被一連串的政策砸懵了，聞言，怔怔地擡頭，看見劉徹亮晶晶的眼睛，額頭開始冒汗。
算緡他並不陌生，高祖皇帝建立漢朝後，對商人采取抑制政策，對其征收算緡；孝惠皇帝、呂後當政時廢除了這一政策。
不久的將來算緡會恢覆？且還是他推行的？還有告緡、鹽鐵官營、均輸平淮、幣制改革……這些都是他推行的？
告緡是什麽他不知，但鹽鐵官營、幣制改革，樁樁件件可不是小事，關系到整個大漢啊！桑弘羊再次舔了舔幹涸的下唇，頭有些發蒙，這實在超乎了他的認知。
大臣們此刻已經不想說話了，雖然很多都沒聽懂，但有一句他們聽懂了——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，也就是說桑弘羊能幫陛下搞錢，搞很多錢。
多到什麽地步呢？
孝文皇帝與孝景皇帝留給陛下的錢財累巨萬，貫朽而不可校；太倉之粟，陳陳相因，充溢露積於外，至腐敗不可食[3]。
然而這些居然不夠陛下用，數年後財政虧空，國庫空虛，所以才有了桑弘羊上位。
老實說，他們沒這個本事能為陛下掙到這麽多錢。漢興七十餘年，國家無事才有一個充盈的國庫，陛下短短數年就將其揮霍一空，往後的數十年，都是桑弘羊在搞錢，還做到了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。
按照陛下的用度，對不起，他們貧瘠的想象力實在想不出桑弘羊為陛下賺了多少錢。
還是沈默吧。
主父偃方才還有些按耐不住，覺得桑弘羊不過一侍中，憑何本事能位居高位，這會已經歇了心思。他吃過沒錢走投無路的苦頭，太知道錢財的重要性，以及賺錢的不容易。
他和桑弘羊走的不是一條路子，桑弘羊擅長的，他不會；而這些恰恰是陛下最需要的。
顧青檸沒有理會眾人覆雜的眼神，她頭又疼了。
總覺得忘了什麽，腦子裏似乎有一團亂麻，趁著眾人神色各異，她捋了捋，繼續道：“帝崩，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，日磾為車騎將軍，及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，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，皆拜臥內床下，受遺詔輔少主[4]。”
聽到這裏桑弘羊眼睛亮了，嘴角忍不住向上揚。桑弘羊深知他為陛下大肆斂財得罪的人肯定不少，以他對陛下的了解，若是殺他能平息民憤官怨，陛下肯定不會猶豫。
但他活到了下一任皇帝繼位，還被任命為輔政大臣，這說明什麽？說明他桑弘羊深受陛下重用、寵愛、信任，陛下沒有因為流言蜚語而殺他，陛下力保他，還任命他為輔政大臣。
善始善終，青史留名，他這一輩子值了。
剛才沈默的大臣又忍不住心裏泛酸，桑弘羊幹了這麽多缺德事居然還當上了輔政大臣？陛下你的心還能再偏一點嗎？
劉徹並沒有察覺到大臣們投來的隱晦且幽怨的目光，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帝崩之後的事，之前神女說他死於馬上風，也就是突然死亡，沒有立下遺詔，那是誰任命的輔政大臣？
是母後？
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，這個“光”是誰？除了桑弘羊，其餘的輔政大臣他竟一個都不認得，劉徹眉頭微皺。
還沒等他想明白，就聽到神女繼續道：“左將軍安陽侯桀、票騎將軍桑樂侯安、禦史大夫弘羊皆數以邪枉幹輔政，大將軍不聽，而懷怨望，與燕王通謀……伏兵殺大將軍光，征立燕王為天子，大逆毋道……皆已伏誅[5]。”
桑弘羊的臉色霎時白了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“！！”他才開心了一小會，怎麽就全族被誅了呢？
而且還是與燕王通謀？燕王劉定國出了名的為人.淫.亂，殘暴無道，他又怎會與這樣的人為伍？桑弘羊剛想反駁，忽然意識到燕王劉定國比陛下還年長許多。
那時的燕王未必是劉定國。
桑弘羊心急如焚，大腦快速轉動，想說點什麽補救，可通謀欲改立天子是死罪中的死罪，他要如何辯解才能讓陛下相信他沒有做這樣的事呢？
身體往往比大腦速度快，桑弘羊“撲通”一聲跪在劉徹面前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：“陛下，臣絕無此心啊。”
大將軍光是誰啊？可把他害慘了。
旁觀的大臣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，心裏嘖嘖稱奇，誰能想到，片刻之前，桑弘羊還是他們集體羨慕的對象，片刻之後，就成了他們同情的對象呢？
從位列三公，輔政大臣到謀反滅族，是他們沒有想過的結局。
劉徹面沈如水，很好，繼長沙王、中山王後，又來了個燕王，都不安分是吧，呵，朕削死你們。
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，顧青檸朝著桑弘羊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，她勸過了，是桑弘羊執意要當著眾人的面聽，看看，出事了吧？
顧青檸心裏搖了搖頭，好心把王安石和範祖禹對他的評價念出來，“如桑弘羊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欲，游幸郡國，賞賜至數百萬，皆出均輸，此乃所謂興利之臣也[6]。
興利之臣，鮮不禍敗。自桑弘羊以來，未有令終者也[7]。”
聞言，桑弘羊無聲松了口氣，側身向顧青檸所在的方向一拜，“多謝神女告知，臣不勝感激。”
有這句話，陛下應該不會殺他了，他還有用，同時忍不住心驚均輸法的作用。
劉徹原本沈浸在諸侯王都不安分，虎視眈眈惦記著他的皇位，冷不丁聽到這話，臉色頓時綠了，什麽叫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欲？
天下都是他的，他用天下之財，怎麽就是私欲了？再說了，數百萬是賞賜，又不是他一個人花的。
劉徹磨了磨後槽牙，忍無可忍，問出了心底的疑惑，“神女可否告知徹，這史書是何人所編撰？”這是赤裸裸的抹黑！
“漢皇這個月已經沒有機會了。”
劉徹被噎了一下，看向太史令司馬談的目光愈加不善，後世修史總要查閱當朝太史令記載的起居錄，方能言之有物，這老家夥記的都是什麽？
顧青檸順著劉徹的目光看過去，只見太史令司馬談奮筆疾書。
她嘴角微微抽搐，“不是他。”
劉徹一楞，旋即反應過來神女這是在和他說話，不由訕訕一笑，他也知道不是，以司馬談的年紀還能幹幾年啊，而記這些的分明是比他晚死的人。
可他真的很想找個人出出氣。
顧青檸起身，拂了拂衣袖，慢悠悠道，“吾說完了，諸位隨意。”
說罷，轉身離去。
主父偃按耐不住，悄悄跟了上去。
劉徹滿腦子都是剛才顧青檸說的話，沒有註意到主父偃的小動作。
直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，他才意識到不對，劉徹左右看了看，眉頭皺起，“他們人呢？”
他有說讓他們散了嗎？沒他的吩咐就自行退下，莫不是看他最近太好說話，蹬鼻子上臉了？
小黃門顫巍巍地回道：“奴方才瞧見，諸位上卿尋神女去了。”
劉徹臉黑了，這一個個膽子挺大，竟敢背著他接近神女。
他冷笑一聲，“傳他們回來，若有晚回來的，格殺勿論。”
“諾。”
在場的人只剩下衛青、霍去病、汲黯、張湯、鄭當時，以及還跪著的桑弘羊，劉徹拂袖一揮，對桑弘羊道：“起來吧。”
桑弘羊一喜，“謝陛下。”
劉徹想到什麽，轉頭看向衛青，“仲卿。”
語氣竟已好轉。
衛青詫異，心中反而擔心起來，“陛下，青在。”
劉徹指了指身邊的位置，“坐，朕有話與你說。”
衛青長睫微顫，已然猜到了劉徹有事讓他去辦，遂恭敬地垂首。
“仲卿，神女待你青睞有加，你去幫朕問幾件事。”
衛青才剛坐下，就聽到劉徹要他辦的事。
衛青：“……”
聽著劉徹列出的問題，衛青頭都大了，陛下，這是幾件事嗎？
欲言又止，止言又欲，衛青終是開口打斷，“陛下。”
劉徹拍了拍衛青的肩膀，嘆息道：“朕知道問題有些多，但不問清楚，朕睡覺都不得安眠，仲卿忍心看朕為這些煩心事所困嗎？”
衛青：“……”
其他人：“……”
霍去病露出同情的目光，舅舅真慘。
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陛下念了出來。
“你若不好意思，可帶去病一起去。神女對去病也是青睞有加，想來看到你二人，定會欣喜。”
霍去病：“？？？”陛下您……怎麽連孩子也不放過。
衛青：“……”他還能說什麽。
**
那邊，主父偃好不容易追上顧青檸，還沒說出來意，丞相薛澤等人蜂擁而至。
顧青檸雙手抱臂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，“你們這是？”
主父偃搶先道：“神女，偃有一事相求。”
顧青檸：“你們該不會都想知道史書是怎麽給你們立傳的吧？”
看著眾人迫不及待地點頭，眼裏充滿了期待，顧青檸唇角微微勾起，“爾等要用什麽來交換呢？”
主父偃原本是不在乎身後名的，可聽了史書對桑弘羊的記載，內心又忍不住泛起漣漪，他終究還是個俗人，也想聽後世是如何評價他的。
哪怕說他是奸臣也無所謂，聽到桑弘羊提出的經濟策略流傳後世，他也想知道獻給陛下的那些策略有沒有在史書上留下一筆。
若有，此生也算無憾了。
主父偃鼓起勇氣，剛要開口，就看到陛下身邊的謁者急沖沖趕來。
聽完謁者的傳話，主父偃如霜打的茄子一樣，蔫了。
回去的路上看到衛青和霍去病，一交談，心裏更是拔涼拔涼的，陛下偏心，神女也偏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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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青霍去病也就算了，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出來的，他們比不過, 但桑弘羊, 他們位列九卿的時候, 桑弘羊還只是小小侍中，沒道理桑弘羊都混到三公了，他們還是九卿吧？
眾人的目光從劉徹身上移開, 齊刷刷地一同望向顧青檸, 心頭一陣火熱, 桑弘羊都可以從神女這裏得到這樣的機緣, 他們也可以的吧？
不就是為神女辦幾件小事嗎, 這有何難？先前是怕陛下怪罪, 他們才一直不敢接近神女，如今有桑弘羊的先例在前, 誰也別想阻攔他們。
陛下若要怪罪，就先怪罪桑弘羊, 是他帶的頭！！
一旁的劉徹可沒空管臣子們心中的小九九, 得知桑弘羊將來官拜禦史大夫，他怔住了。
誠然他有用桑弘羊的心思，可禦史大夫位同副丞相, 非同小可，除非桑弘羊立下不世之功, 否則他絕對不會提拔桑弘羊至禦史大夫。
比起這些, 他更想聽聽桑弘羊做了什麽, 才能被他任命為禦史大夫。
好在很快神女便說出了答案——
“元狩三年起，為應對頻繁發動戰爭而造成的財政虧空問題, 在漢武帝的大力支持下，桑弘羊先後推行算緡、告緡、鹽鐵官營、均輸、平準、幣制改革、酒榷等經濟政策[1]，大大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。
為漢武帝繼續推行文治武功事業奠定了雄厚的物質基礎，使得漢武帝時期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[2]。”
劉徹瞪大了眼睛，他聽到了什麽！漢武帝！！
不用說他也知道，這漢武帝說的是他，這是他死後的謚號。
在人活著的時候提謚號其實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，但若是提前知道自己的謚號是美謚，對君王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，謚號是後人定的，是非功過皆由後人評說，是他們作為天下之主也無法左右的事。
若能提前知道自己的謚號，高興還來不及，又怎會覺得不吉利；若是覺得不吉利，產生不滿，那肯定是因為那人得到的是惡謚，不服。
他不一樣，他得到的是美謚，還是最好的幾個美謚之一。
美謚無外乎就是莊、武、文、宣、襄、明、睿、康、景、懿，其中褒意最高的無外乎“文武”二字，大父謚號“文”，他謚號“武”，和他極為般配。
剛彊直理曰武；威彊敵德曰武；克定禍亂曰武；刑民克服曰武；誇志多窮曰……武，這個就算了，他的謚號肯定不是代表這個意思。
一定是前面幾個，嗯！
劉徹飄飄然地美了一會兒，才想起正事，他輕咳了一聲，對桑弘羊讚許道：“好一個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，桑弘羊，朕果然沒有看錯你。”這簡直就是他的錢袋子啊！樹詞
怪不得他會重用桑弘羊，封他為禦史大夫，一個能幫他解決財政虧空問題的能臣，可比整日只知勸諫他的諫臣強多了。
桑弘羊早就被一連串的政策砸懵了，聞言，怔怔地擡頭，看見劉徹亮晶晶的眼睛，額頭開始冒汗。
算緡他並不陌生，高祖皇帝建立漢朝後，對商人采取抑制政策，對其征收算緡；孝惠皇帝、呂後當政時廢除了這一政策。
不久的將來算緡會恢覆？且還是他推行的？還有告緡、鹽鐵官營、均輸平淮、幣制改革……這些都是他推行的？
告緡是什麽他不知，但鹽鐵官營、幣制改革，樁樁件件可不是小事，關系到整個大漢啊！桑弘羊再次舔了舔幹涸的下唇，頭有些發蒙，這實在超乎了他的認知。
大臣們此刻已經不想說話了，雖然很多都沒聽懂，但有一句他們聽懂了——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，也就是說桑弘羊能幫陛下搞錢，搞很多錢。
多到什麽地步呢？
孝文皇帝與孝景皇帝留給陛下的錢財累巨萬，貫朽而不可校；太倉之粟，陳陳相因，充溢露積於外，至腐敗不可食[3]。
然而這些居然不夠陛下用，數年後財政虧空，國庫空虛，所以才有了桑弘羊上位。
老實說，他們沒這個本事能為陛下掙到這麽多錢。漢興七十餘年，國家無事才有一個充盈的國庫，陛下短短數年就將其揮霍一空，往後的數十年，都是桑弘羊在搞錢，還做到了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。
按照陛下的用度，對不起，他們貧瘠的想象力實在想不出桑弘羊為陛下賺了多少錢。
還是沈默吧。
主父偃方才還有些按耐不住，覺得桑弘羊不過一侍中，憑何本事能位居高位，這會已經歇了心思。他吃過沒錢走投無路的苦頭，太知道錢財的重要性，以及賺錢的不容易。
他和桑弘羊走的不是一條路子，桑弘羊擅長的，他不會；而這些恰恰是陛下最需要的。
顧青檸沒有理會眾人覆雜的眼神，她頭又疼了。
總覺得忘了什麽，腦子裏似乎有一團亂麻，趁著眾人神色各異，她捋了捋，繼續道：“帝崩，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，日磾為車騎將軍，及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，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，皆拜臥內床下，受遺詔輔少主[4]。”
聽到這裏桑弘羊眼睛亮了，嘴角忍不住向上揚。桑弘羊深知他為陛下大肆斂財得罪的人肯定不少，以他對陛下的了解，若是殺他能平息民憤官怨，陛下肯定不會猶豫。
但他活到了下一任皇帝繼位，還被任命為輔政大臣，這說明什麽？說明他桑弘羊深受陛下重用、寵愛、信任，陛下沒有因為流言蜚語而殺他，陛下力保他，還任命他為輔政大臣。
善始善終，青史留名，他這一輩子值了。
剛才沈默的大臣又忍不住心裏泛酸，桑弘羊幹了這麽多缺德事居然還當上了輔政大臣？陛下你的心還能再偏一點嗎？
劉徹並沒有察覺到大臣們投來的隱晦且幽怨的目光，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帝崩之後的事，之前神女說他死於馬上風，也就是突然死亡，沒有立下遺詔，那是誰任命的輔政大臣？
是母後？
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，這個“光”是誰？除了桑弘羊，其餘的輔政大臣他竟一個都不認得，劉徹眉頭微皺。
還沒等他想明白，就聽到神女繼續道：“左將軍安陽侯桀、票騎將軍桑樂侯安、禦史大夫弘羊皆數以邪枉幹輔政，大將軍不聽，而懷怨望，與燕王通謀……伏兵殺大將軍光，征立燕王為天子，大逆毋道……皆已伏誅[5]。”
桑弘羊的臉色霎時白了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“！！”他才開心了一小會，怎麽就全族被誅了呢？
而且還是與燕王通謀？燕王劉定國出了名的為人.淫.亂，殘暴無道，他又怎會與這樣的人為伍？桑弘羊剛想反駁，忽然意識到燕王劉定國比陛下還年長許多。
那時的燕王未必是劉定國。
桑弘羊心急如焚，大腦快速轉動，想說點什麽補救，可通謀欲改立天子是死罪中的死罪，他要如何辯解才能讓陛下相信他沒有做這樣的事呢？
身體往往比大腦速度快，桑弘羊“撲通”一聲跪在劉徹面前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：“陛下，臣絕無此心啊。”
大將軍光是誰啊？可把他害慘了。
旁觀的大臣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，心裏嘖嘖稱奇，誰能想到，片刻之前，桑弘羊還是他們集體羨慕的對象，片刻之後，就成了他們同情的對象呢？
從位列三公，輔政大臣到謀反滅族，是他們沒有想過的結局。
劉徹面沈如水，很好，繼長沙王、中山王後，又來了個燕王，都不安分是吧，呵，朕削死你們。
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，顧青檸朝著桑弘羊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，她勸過了，是桑弘羊執意要當著眾人的面聽，看看，出事了吧？
顧青檸心裏搖了搖頭，好心把王安石和範祖禹對他的評價念出來，“如桑弘羊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欲，游幸郡國，賞賜至數百萬，皆出均輸，此乃所謂興利之臣也[6]。
興利之臣，鮮不禍敗。自桑弘羊以來，未有令終者也[7]。”
聞言，桑弘羊無聲松了口氣，側身向顧青檸所在的方向一拜，“多謝神女告知，臣不勝感激。”
有這句話，陛下應該不會殺他了，他還有用，同時忍不住心驚均輸法的作用。
劉徹原本沈浸在諸侯王都不安分，虎視眈眈惦記著他的皇位，冷不丁聽到這話，臉色頓時綠了，什麽叫籠天下貨財以奉人主私欲？
天下都是他的，他用天下之財，怎麽就是私欲了？再說了，數百萬是賞賜，又不是他一個人花的。
劉徹磨了磨後槽牙，忍無可忍，問出了心底的疑惑，“神女可否告知徹，這史書是何人所編撰？”這是赤裸裸的抹黑！
“漢皇這個月已經沒有機會了。”
劉徹被噎了一下，看向太史令司馬談的目光愈加不善，後世修史總要查閱當朝太史令記載的起居錄，方能言之有物，這老家夥記的都是什麽？
顧青檸順著劉徹的目光看過去，只見太史令司馬談奮筆疾書。
她嘴角微微抽搐，“不是他。”
劉徹一楞，旋即反應過來神女這是在和他說話，不由訕訕一笑，他也知道不是，以司馬談的年紀還能幹幾年啊，而記這些的分明是比他晚死的人。
可他真的很想找個人出出氣。
顧青檸起身，拂了拂衣袖，慢悠悠道，“吾說完了，諸位隨意。”
說罷，轉身離去。
主父偃按耐不住，悄悄跟了上去。
劉徹滿腦子都是剛才顧青檸說的話，沒有註意到主父偃的小動作。
直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，他才意識到不對，劉徹左右看了看，眉頭皺起，“他們人呢？”
他有說讓他們散了嗎？沒他的吩咐就自行退下，莫不是看他最近太好說話，蹬鼻子上臉了？
小黃門顫巍巍地回道：“奴方才瞧見，諸位上卿尋神女去了。”
劉徹臉黑了，這一個個膽子挺大，竟敢背著他接近神女。
他冷笑一聲，“傳他們回來，若有晚回來的，格殺勿論。”
“諾。”
在場的人只剩下衛青、霍去病、汲黯、張湯、鄭當時，以及還跪著的桑弘羊，劉徹拂袖一揮，對桑弘羊道：“起來吧。”
桑弘羊一喜，“謝陛下。”
劉徹想到什麽，轉頭看向衛青，“仲卿。”
語氣竟已好轉。
衛青詫異，心中反而擔心起來，“陛下，青在。”
劉徹指了指身邊的位置，“坐，朕有話與你說。”
衛青長睫微顫，已然猜到了劉徹有事讓他去辦，遂恭敬地垂首。
“仲卿，神女待你青睞有加，你去幫朕問幾件事。”
衛青才剛坐下，就聽到劉徹要他辦的事。
衛青：“……”
聽著劉徹列出的問題，衛青頭都大了，陛下，這是幾件事嗎？
欲言又止，止言又欲，衛青終是開口打斷，“陛下。”
劉徹拍了拍衛青的肩膀，嘆息道：“朕知道問題有些多，但不問清楚，朕睡覺都不得安眠，仲卿忍心看朕為這些煩心事所困嗎？”
衛青：“……”
其他人：“……”
霍去病露出同情的目光，舅舅真慘。
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陛下念了出來。
“你若不好意思，可帶去病一起去。神女對去病也是青睞有加，想來看到你二人，定會欣喜。”
霍去病：“？？？”陛下您……怎麽連孩子也不放過。
衛青：“……”他還能說什麽。
**
那邊，主父偃好不容易追上顧青檸，還沒說出來意，丞相薛澤等人蜂擁而至。
顧青檸雙手抱臂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，“你們這是？”
主父偃搶先道：“神女，偃有一事相求。”
顧青檸：“你們該不會都想知道史書是怎麽給你們立傳的吧？”
看著眾人迫不及待地點頭，眼裏充滿了期待，顧青檸唇角微微勾起，“爾等要用什麽來交換呢？”
主父偃原本是不在乎身後名的，可聽了史書對桑弘羊的記載，內心又忍不住泛起漣漪，他終究還是個俗人，也想聽後世是如何評價他的。
哪怕說他是奸臣也無所謂，聽到桑弘羊提出的經濟策略流傳後世，他也想知道獻給陛下的那些策略有沒有在史書上留下一筆。
若有，此生也算無憾了。
主父偃鼓起勇氣，剛要開口，就看到陛下身邊的謁者急沖沖趕來。
聽完謁者的傳話，主父偃如霜打的茄子一樣，蔫了。
回去的路上看到衛青和霍去病，一交談，心裏更是拔涼拔涼的，陛下偏心，神女也偏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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